作者:佚名       来源于:家长学院

我在那个村劳动锻炼六年多,但我的户口在伊犁,家属一直在伊犁市里的学校当老师,我后来在伊犁住了两年,伊犁八年,乌鲁木齐前后八年。后来,有老外问我:在新疆十六年里做了些什么,我开玩笑说,读了十六年大学的维吾尔语,从预科读到博士后,就学会使用这门语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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维吾尔族人的幽默

改变了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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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英:1979年六月,你离开新疆,坐火车回北京时哭了,“新疆保护了我,培育了开拓了我,尤其是维吾尔族人的幽默改变了我。”十六年的新疆生活,究竟给了你什么?

王蒙:新疆庇护了我,保护了我一家,平平安安。底层老百姓的生活里来的智慧,也让我一辈子受用。当地维族人的婚礼,按照政府的集体新式婚礼仪式办完了,回到家,晚上一定会按照维吾尔族传统婚礼规矩再来一遍,喝酒、宰羊,唱老歌跳舞。这些事情,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,我也不会相信。

比如当时生产队长开长会,说县里开了三级干部会,今年夏收最重要,夏收期间一律不许回家,所有的劳动力都要住在地里吃在地里。维族老百姓都鼓掌说好:坚决落实!第二天,没有一个人带被子,都住在地里。我夫人所在的中学搞“三反五反”,宣传队要求老师们集中学习,当时维族老师表示坚决照办,第二天没有一个维族老师带铺盖,几天坚持下来,硬是把学习班拖黄了。

伊犁每年打麦子的季节,当地人绝不给牲口戴上笼嘴,汉族人看着就特不习惯。有时候,马一口把好多麦穗都咬进去了,消化不了,屎拉出来全是麦粒。可维吾尔族农民说:“这是真主给它的机会,一年就能吃饱这么两三个星期。我们为什么要管它呢?”

维吾尔族人喜欢说一个词:塔玛霞儿,大约相当于“玩耍”的意思,有一种自然而然、随遇而安、走哪算哪的人生态度。维族人有句话:“人生在世,除了死亡以外,其它都是塔玛霞儿!”这样的人生态度,对我影响深远。

张英:你学维吾尔族语花了多长时间?

王蒙:我花了半年多的时间,就可以和当地维吾尔族人简单交流了,能够一起聊天。熟悉地掌握,应该是在两年以后,我在生活当中学习。

我找一个课本,《新疆行政干部学校读本》,我又找到中国科学院社会科学部(那时候还没有社科院)民族研究所的研究员朱志宁在《中国语文》杂志上有一篇文章《维吾尔语简介》,光这个简介我就学了一年。

除了劳动和家庭团聚,我其它时间就是学习维吾尔族语言,读维吾尔族语言版的《毛泽东选集》,唱维吾尔族语的颂歌,所有和维吾尔族语言相关的书籍,当地农村家庭有的书,苏联出的维文小说,鲁迅的《呐喊》《彷徨》,高尔基的《在人间》,都有维语版的,我都读。

我那个时候看了很多书。1986年,我第一次去美国,费正清还活着,我去看望他,我说他那本《美国与中国》,我看了特别有兴趣。他不相信,“你上哪里看去?”其实当时我是把1971年他那本书作为反面材料使用,我才看到的那本书。这个世界很奇怪,在最严厉的控制之下,有时候会出现一些窗口,或者是漏洞。

在日常生活里,特别是和维吾尔族朋友们一起喝酒,那是更好的学习场合。不管什么时候,抓住任何机会我都用,我也把汉族的许多故事用维族语讲给维族群众听,从而赢得了他们的友谊和信任。很快,我就能够掌握这门语言,在生产队的会议上我也能够用维族语表达了,当地群众非常欢迎,还要给我评“五好”队员。

张英:你在新疆的时候,还给当地报纸写过报告文学。

王蒙:我刚刚到新疆去不久,采写了《春满吐鲁番》《红旗如火》等一系列散文和报告文学,拜访了如今已是中国工程院院士的吴明珠,她在新疆工作了一辈子,教维吾尔族群众种西瓜、甜瓜,是新疆甜西瓜育种事业的开创者。我还认识一个在北京农业大学毕业的兽医,在牧业大队干了一辈子,四处随同牧民在草原上迁徙,为他们的牲口治病。

在当时的体制下,干部真心实意帮助维族群众。大家有苦一起吃,有活一起干,吃住也没有太大差别,贫富悬殊相差不大。当时王震在新疆主政时有这么一条政策,进入新疆的一些干部和战士,凡是学会维吾尔族语,通过考试的,行政级别一律提一级,这个不得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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