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佚名 来源于:世界儿童文学网
那年,木心先生写一个同行的女子信口叹问:
“生命是什么呵?”
他脱口答道:“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。”
其实,生命除了惶然无措,还有,猝不及防。
2月21日晚,著名戏剧家魏明伦在朋友圈转发了“刘三姐”的经典扮演者黄婉秋的“一生最后一次的微信”:
“我的亲人们,我的挚友兄弟姐妹们,以及国内外厚爱我的‘刘三姐’影迷朋友们:永别了!!!我将到天外传歌去了……”
她的爱人何有才先生告诉魏明伦:黄婉秋因为癌症晚期,目前已处于病危状态。住进重症监护室的她提前写好了这封“绝笔信”,是以自己的方式和朋友们道别。
从此,漓江之畔,崖石之上,也许再无她的歌声响遏流云......
“歌仙”刘三姐的传说在广西大地流传甚广,家喻户晓。
自唐中宗以来,“刘三姐”的故事就一直跟随着涌动的江水绵延至今。
相传刘三姐原为壮族农家女,自幼聪慧过人,被视为“神女”。她十二岁能通经传,指物索歌,开口立就。自编自唱,歌如泉涌,洋洋萦耳,不失音律,故在当地有“歌仙”的美誉。
“三月三”,是壮族地区最大的歌圩日,又称“歌仙节”,据说就是为纪念刘三姐而特设的民间纪念性节日。
1960年,一个业余作者想将刘三姐的传说,改编成“刘三姐对歌”的故事后,引起了广西自治区领导的高度重视。
彼时,广西也正想将“刘三姐”这个人物打造成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文化品牌。很快,全区的所有剧团,学校的业余剧团都开始排练《刘三姐》。
有的排成了桂剧,有的排成了彩调戏,有的重现山歌对唱的一幕……
● 彩调剧版《刘三姐》
南宁市举办全区大汇演时,现场来了100多个“刘三姐”。看到“刘三姐”如此受欢迎,长春电影厂决定将《刘三姐》搬上银幕。
起初,黄婉秋并不是“刘三姐”的最佳人选,导演留给她的是“舟妹”一角。45位“刘三姐”经过激烈角逐后,最终入围的有三位:广西彩调剧团的傅锦华、广西桂剧团的尹羲、广西话剧团的黄小曼。
但三位优秀的演员并没有让导演拍案叫绝,特别满意,最后作为配角的黄婉秋进入了决策者的视线中。
最终,电影里的唱词部分主要由我国一级演员傅锦华来完成,而人物故事由长相朴素又不乏娟秀的黄婉秋来演绎。
人美歌甜、聪慧勤劳、嫉恶如仇的刘三姐,面对恶霸的欺凌,勇敢抗争,放声高歌,让其大败而归,遂成“千古绝唱”。
这部电影展现了广西秀丽旖旎的风光、一代“歌仙”婉转动人的歌声以及底层人民不畏强权,争取合法自身利益的反抗精神。
《南国早报》曾如此评价它:
“作为文艺作品,《刘三姐》的主题仍是劳动人民与压迫阶级之间的对抗,只是这种对抗却没有了血与火的残酷,而是巧妙地以唱山歌的形式进行,充满了机智、诙谐、娱乐的元素,以及广西民族歌舞艺术本身所特有的优美。这使得《刘三姐》从诞生之初就有别于当时多数文艺作品苦大仇深的特点,与生俱来地带有轻松、优美的喜剧血统。”
作为中国大陆第一部风光音乐故事片,《刘三姐》一经问世,便在全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,被称为人美、歌美、景美的“三美”佳作,成为当时拷贝发行量最大的中国电影。
17岁的黄婉秋,因“刘三姐”一炮而红。这一红,也让她成为了一个时代难以泯灭的记忆。
刘晓庆曾不无羡慕地对黄婉秋感慨道:你一个刘三姐吃了一辈子,值了!我们多少演员一辈子忙碌,拍片无数,也难以让人们记住!
著名词作家洛兵对其仰慕至极:“黄婉秋是横亘我整个童年的第一美女”,张艺谋也说“刘三姐是我儿时最美的回忆”。
不仅在国内赢得亿万拥趸,《刘三姐》在新加坡上映时,也创造了连续两次放映120天的电影奇迹。
马来西亚更是将这部影片评为“世界十部最佳影片”之一,最让黄婉秋感到骄傲的是,《刘三姐》在美国上映,竟然一举打败了奥斯卡影片《飘》所创下的纪录。
曾有一名观众一连看了99场,还给黄婉秋写了99份洋洋洒洒的心得体会,其痴迷程度可见一斑。
一位马来西亚的观众还因鼓动华侨去新加坡观看《刘三姐》,被捕入狱15年,却声称不后悔,觉得为刘三姐值了。直至今日,东南亚华侨的家中,仍几乎家家都有《刘三姐》的碟片。
“刘三姐”成了黄婉秋的另一个名字。很多年以后,当有人在大街上遇见她时,还是亲切又惊喜地称呼她为“刘三姐”。
如今,国内外都称广西为“一个被山歌眷恋的地方”,广西也成为了名扬天下的旅游胜地,可以说,电影《刘三姐》和作为刘三姐的最佳阐释者黄婉秋功不可没。
1943年,黄婉秋出生于钟灵毓秀的桂林。父亲是桂林市百货公司的会计,母亲则是家庭主妇。
儿时的黄婉秋喜欢跟着姑姑一起去听桂戏,有时还会和着节拍,一展如黄莺婉出谷的歌喉。她看着台上演员的一招一式,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,也情不自禁地模仿着他们的一举一动。那一刻,她仿佛也成了水袖飞舞、莲步轻移的仙子......
为了找到戏中人的感觉,她有时会在百货公司卖化妆品的柜台旁,央求店员给她涂上红脸蛋,画上弯弯的眉毛……
上妆过后,黄婉秋顿时神采飞扬,自然多了几分自信和兴奋。于是,她清了清嗓子,便唱了起来。因声音甜润悦耳,总能吸引很多顾客驻足围观。
这份天资,在13岁那年,有了用武之地。
那一年,桂林市桂剧团在招募演员,刚刚小学五年级的她,闻听消息后,匆忙跑去报名,参加考试。
儿时的黄婉秋长相俊美,落落大方,加之嗓子条件好,顺利成为了桂剧团的学员。
一年后,她便开始登台表演,后被分配去演小花旦。
相较于团里的其他演员,她进团晚,年龄也小,但在“台下”的时间里,她努力汲取文化知识,夯实基本功,刻苦自励,从无懈怠。
这才让她有机会,在17岁时,遇见了广西那个美丽传说的主人公——刘三姐。
刘三姐成全了她的演艺事业,但随之而来的一场文化劫难,却让她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:“刘三姐”被打成了“大毒草”,黄婉秋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批判。
下放,游街,写“悔过书”……在长达15年的劳动改造里,她听到了最肮脏的谩骂,最恶毒的嘲讽,更是被迫去交代那些“莫须有”的罪证,甚至,她还曾遭人恫吓威胁枪毙……
从前她在台上,受到无数人的追捧;后来,她走上台前,却成了人人喊打的“反革命”。
巨大的落差导致她不复生念。但在“鬼门关”百般踌躇之际,她想起了坚强的“刘三姐”,就像“刘三姐”不肯屈从于恶霸,黄婉秋也没有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。
“死”是容易的,但她不想以轻率的决绝亵渎“刘三姐”的一世英名。
那些年,当尊严被摧残得体无完肤时,当信念的大厦轰然倾塌时,幸好何有才走进了她的生命——她现实中的“阿牛哥”,给予了她最好的救赎与疗愈。
何有才是黄婉秋的戏迷。因为黄婉秋,他爱屋及乌,喜欢上了桂戏。
为了拉近与女神的距离,他也考进了桂剧团。
比黄婉秋年轻6岁的何有才,为了追求心仪之人,经常出现在她的身边。然而在那个民风未启的年代,“姐弟恋”根本不在世俗接纳的范畴。
后来,何有才被调离了歌舞团,成为了绒帽厂的工人,但就算是放弃大好前途,他也没有放弃他的“刘三姐”。
这份执着终于打动了黄婉秋,让她也愿意“冒天下之大不韪”,像“刘三姐”一样,义无反顾地拥抱了这份爱情。
1972年,她29岁,他23岁。何家大摆了30桌酒席,为一对苦尽甘来的佳偶举办了隆重的婚礼。
谈及妻子的成就,“阿牛哥”充满了自豪:“因为三姐的名气永远比我大,所以她是太阳,我是月亮,月亮伴着太阳走吧。”
婚后,黄婉秋虽然仍在劳动改造中,但相较于从前的战战兢兢,愁云满面,她的脸上多了几许幸福的笑容。
直至1978年,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再度响起了电影《刘三姐》天籁一般的歌声,那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,一个时代的开启。
那一年,黄婉秋已35岁。
1982年,年届不惑的她回到了挚爱的舞台。
“你们不会有我这样的感受,因为我是‘死'过一次的人,如今能够重新回到舞台,当然会更加珍惜。”
她的“阿牛哥”也甘愿做妻子强有力的“后盾”:“婉秋受的苦太多了,我应该帮助她更好地发展她自己,让热爱她、关心她的人,重新看到她艺术的发展。”
之后,黄婉秋担任了广西壮族自治区歌舞团副团长,并陆续拍摄了电影《春兰秋菊》、《长城大决战》、《爸爸,妈妈和孩子》等作品,也曾斩获了“牡丹奖”“铜鼓将”等极具分量的奖杯。
但不管她塑造了多少角色,有多少盛誉加身,“刘三姐”仍然像一座丰碑一样树立在那里。
因而在拍完《春兰秋菊》的第二年,黄婉秋向团领导提出了组建刘三姐艺术团的建议。
1992年,黄婉秋心愿达成——刘三姐艺术团正式成立,后来艺术团逐渐发展成了刘三姐集团公司。
“在黄婉秋的心目中,刘三姐是她的艺术之根、是她毕生追求的艺术标高,她要让刘三姐艺术精神在八桂大地上生根,开花,长成一棵蓊郁常青的艺术之树,一片郁郁苍苍的艺术之林。”
● 刘三姐大观园里的对歌台
1995年,自治区文联换届选举,黄婉秋是唯一全票通过的连任副主席。1998年,她被评为自治区德艺双馨演员,她用刘三姐的艺术精神践行了一名“人民艺术家”的嘉德懿范。
“刘三姐”是黄婉秋在艺术道路上的一座里程碑,更成为了她的艺术信仰:“其他都是短暂的,而刘三姐才是永恒的。”
为了培养山歌的传人,2002年,黄婉秋辞去了桂林市文化局副局长的职务,和大连的一家公司合资在桂林修建了一座“刘三姐景观园”。在此,她培养了三十多名演员,并从中挖掘“刘三姐”的继任者。
黄婉秋每天都要到景观园去与观众见面,并亲自登台演唱,有时候更是全家齐上阵,共同为慕名前来桂林旅游的朋友热情献歌,她希望家乡的美名传播四方,让更多的人爱上“刘三姐”,爱上这片神奇的热土。
作家茨维格说,“一个人越是跟着他的时代随波逐流,他就越会随着时代一起死亡。一个人越是在自己身上保留真正的本性,就越能凭借其本性流芳百世。”
所幸,六十多年过去了,她仍保留着自己的本性:“经危蹈险,不易其节;金声玉色,久而弥彰。”
2017年,75岁的黄婉秋还曾在春晚桂林分会场,表演歌舞《歌从漓江来》。
6年后,转眼又是春风柔,她却陷入了重度昏迷,命悬一线。
在陷入昏迷前写“绝笔信”时,她仍不忘嘱托丈夫及晚辈,希望他们能够传承好中国的“刘三姐”文化,继续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,宣传美丽的圣地广西桂林。
此时此刻,惟愿奇迹发生,惟愿“死神”却步。
隐隐地,远方似乎又传来那熟悉的旋律:
“唱山歌,这边唱来那边和;山歌好比春江水,不怕滩险湾又多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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